富岳三六.

保持热呈。

【副四】渐宽

☞一发完,想以此来敬一杯酒,告别多年前老九门的那二位少年,也是我心里的一段全貌。

☞是刀。






  “四爷,您可信命吗?”

  副官这么问的时候那人正坐在圆桌旁擦着他的宝贝九爪勾,闻言随即一怔,抬起头来略带着点鄙夷的看着副官,嗤笑道“张日山,你我可都是实实在在吃地下这碗饭的,”他一面说着一面以食指敲击桌面,“挣得可都是人家棺材里的陪葬钱,若是搞什么怯懦这一套,岂不是每次下斗前都要找齐家那小神棍算上一卦方能安心?”

  他把冷兵器置于桌上,身体向后倾靠到椅子靠背上,略微歪头直盯着张副官的眼睛,端得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阎王模样,周身清冽狠厉的气场丝毫不加收敛,扬声道“再说这命数二字不由你我,信它作甚!”







  窗外雷雨交加的声音猛的把张日山的思绪扯回现状,他揉着眉心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拨开窗帘的一角,盯着窗外被风雨笼罩的高楼大厦出神。

  常听人说人老了喜欢回忆过去的事,他也总算是切身体会了,再怎么折腾也到底是个心智上了百岁的老家伙,近日来他越来越嗜睡,更是常常混淆记忆和现状,越发的不愿意掺和这一辈人的事了。

  可惜他们那一代人早已油尽灯枯,空给他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贴心的就好像是怕他后来无事可做,好留给他打发时间用的。

  如果说他是上一代九门的遗留的话,那么其实如今他的身份还不算特别孤单,因为还有另外一个人,顶着风雪载途同他一起熬过了这数十年,咬着牙把九门提督的名号延续到了今朝。

  可那人和他毕竟是不同的,那人不姓张,身上也没有遇热显形的纹身,饶是后来的土夫子一行再怎么把那人早年的事迹说的传乎其神,抛去陈皮阿四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和那身血淋淋的过往,他也不过是个熬不过岁月蹉跎的常人罢了。

  注定风雪满头,若能寿终正寝还是好的,怕只怕他此生杀伐太重,不得善终罢。

  张日山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人的样子,那位四爷如今可真是衬了“一把老骨头”这几个字,本就年岁已高难免有些佝偻,偏偏其人自少年起就显得骨骼单薄,如今老态龙钟的窝在太师椅里,直让人担心会被不长眼的风雨轻易便吹去了架子。

  张日山垂了眼睑,将窗外一番风雨包含进那潭死水里。

  尽管他不愿承认,可他的确心知肚明。

  如今陈家上下有多少人横眉冷对,只等着四阿公咽气好方便他们对自家的地下生意做做手脚以从中获利,毕竟祖上的名声摆在那里,当家的只要尚有余息,他们这些后人就还得做尽子孙之福,掩人耳目不是?

  混淆了的情绪复杂的陷进内心深处的无底洞中去,早先前横下的心再没发挥出作用来,张日山绷着面孔望着灰蒙蒙的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是冷的。

  无奈再如何还得克制着 ,人是得百无禁忌,但既然如今无人是你的靠山,牙打碎了就得往肚子里咽。

  况且他答应了那人的,答应了就得照做。

  他答应了再不去见他,算作再容他任性一次,也算作替他们之间过去今朝、彻头彻尾留一段全貌。








  陈府大院寂静无声,底下人都知道这张日山张会长是陈四爷的旧友,至于张会长这么年轻与陈四爷究竟是忘年交还是别的什么到底也不是他们该探究的,总之他们只要记得,凡张会长来看望四阿公,底下人有点眼见知道留出空间来就是了。

  眼下这不就是吗,没有下人在旁边忙活着,那一位再不说话,里屋就只剩下他张日山磕着茶盏的声音,风吹动院子里的树,哗啦啦的倒是出奇好听,不过总归没什么大作用,毕竟他是来陪人解乏的,不是来讨茶听风声的。

  正想着说些什么能挑起那位的兴致,难得的那位却先他一步开口了,这倒解了他眼下的燃眉之急,也自然是他愿意看到的。

“协会近来可好?”坐在里屋当口了无颜色苍白削瘦的老人开口轻声问

“很好,各家运作如常,没有什么不妥”张日山回应他

“各家的小辈们呢?”

“也好,都各自有各自的出息,将来祖宗事业也都不会搁下”

“那就好,祖宗事业没有荒废,就算没愧对咱们那老几位”那人欣慰道

“是啊”张日山轻声叹道“各位爷泉下有知都看着呢”

  于是话题到此再次归于沉寂,谁也不知道或是不觉得该再问些什么或答些什么,陈四爷依旧了无颜色的坐在那当口听风声,张日山依旧在桌边磕着从里面散发着热气的茶盏。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待到风声都有些杂乱不再悦耳了,陈皮终于再次开口,这次声音依旧是轻的,可发出的问话却只有两个字。

  他说“你呢?”

  于是张日山端在手里的茶碗儿重新置于桌上,他没有抬头,唇角抿着,分析不出情绪来,可那副样子让人一瞧,便觉得有一股隐隐的哀伤,就好像为什么事而难过着似的。

“我也好”他答“如今世道安生,各家平稳运营,这些事没砸在我手里,我自然就是好的,无需忧心”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

“到底还是上年纪了,心境不一样了,不过面上不见得罢了”张日山淡淡道

  “是啊”,那位轻叹“是上年纪了…”

  陈四爷感叹完这一句,又微微侧过头,向着张日山坐着的方向缓声问“你如今…可还听戏么?”

  “花鼓么?”张日山有点意外,还是如实回答“不常听了,闲不下心来,再者说,身边也没有担得起花鼓的好角儿”

  “怕是听过师傅唱的戏,你这耳朵刁钻了罢”

  “这也没办法啊”

  言籍此两人皆轻笑出声,凤拂过来鼓动陈四爷的衣袖,张日山正想着让那位别坐在当口免得着凉,可他刚刚站起来,陈四爷收声了。

  稍作片刻,那位透着老态的声音和着风声传过来,依旧娴静无波澜,但气氛却一点一点沉下去,静的让人觉得胸口隐隐发痛。

  时间一分一秒随着张日山迟缓呆滞的动作流逝,风声归寂万籁俱寂之后,陈四爷说出的那段话仍然完完整整的在他耳边一遍遍的碾过他的神经,他最终头痛欲裂,身体却依旧没能给出任何反应。

  一番挣扎未果之后,他近乎仓皇而逃。

  自那以后过了多久,何至于到了经年累月的程度,何至于惶惶度日,皆不知命运会赐他二人一个怎样的下场。

  何至于以此终年,亦不得解惑,终为一憾事。

  








  听闻那位辞世的消息的时候,明面上他也还是无悲无喜的杵在那儿,不给人一丝探究他心底的机会。

  自从那一日张会长匆匆离开陈府,竟是再也没有来探望过四阿公,前来告知的陈家晚辈心中了然,以四阿公的决断,定是做了些什么狠心断了交情,故而特意语气委婉没有半分勉强之意,只是例行告知随后便回主家着手后事的安排。

  从陈家晚辈风尘仆仆的赶来告知到急急离去,最终张日山也只是低垂着头坐着一言不发,连一个语气一个表情的破绽都未曾显露,直让人觉得自己面对的才是了无生气的那一个,最终的气氛已不再适合交谈,陈家晚辈起身告辞,张日山微微一点头,并未起身相送,仍是盯着桌面出神,自无风雨得以撼动一般。

  桌上的茶碗已不再散发余温,终是人走茶凉。无关人信或不信,命数最终谁都未曾饶过。

  







  是夜,窗际无风无雨,在梦里,他听到有人轻声哼唱旧长沙的花鼓戏,奇的是虽唱的是花鼓中的小生一角,却丝毫让人听不出小生的风流洒脱,曲调固然是悠扬的,从中却难掩悲怆,但他无心去思量戏曲是怎样的,他眼里有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古朴的桌边,他满脑子都只有那个人。

  是纤细清冽的背影,是个青年,是二月红的弟子,是他张日山的陈皮阿四。

  梦里那种酸涩的感觉没有得到减缓,梦里他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断裂了,梦里在视线开始模糊之前他走向那个人,安静的在那人身边半跪,试探的去触碰那人垂在身侧的右手。

  他熟悉陈皮,却从来不知道他的手这样的冷,他把那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不敢太用力,生怕他下一秒就从自己眼前消失。

  耳边浑杂的曲调尚未停止,他伸出手用指尖轻柔的摩挲那人的耳廓,眼泪流下的同时,温情灌溉了他日渐麻木的心灵。

  这是旧长沙的小阎王,是他过去数十年的家,是他交付与真心的人。

  带着目光中的怜爱,带着心底越发清晰的酸涩,他牵动喑哑的声带,轻声唤他“陈皮”

  那人明显一顿,却并未回头,只是停下哼唱,像在等他说话似的。

  于是张日山扯开一个笑容,轻声与他道

  “二爷他,是唱旦角的”

  “你切莫心急了,你且回过头来,看看我罢”

  “你…你与我说的,我全都记得,但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哽咽之余他又不由觉得焦躁,最终他握紧那人的手,任眼泪掉落在那只漂亮但冰冷的右手上。

  “陈皮,这命数二字,把你我给毁了…”







  梦醒之时,窗外天空还未泛起鱼肚白。

  窗内,有人呆滞许久之后不管不顾嚎啕大哭,若让人听去定会觉得此人遭遇了天大的事情,若是不然,又怎会如此难过。

  那一年,张日山已将近期颐,从外表上看,他不过还未及而立。

  那一场梦里,直到最后,陈皮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看他,他就是这么一个狠心的人,不留半分退路,最后的最后也把业果留给自己。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场梦过后,他终于永远失去了他的爱人。

  他的天终于是塌了。

  







  多年以后,一次偶然整理书籍,他不甚将一本词集掉在地上,拾起后随手翻了翻,却不想被一页中一首词牌名为《蝶恋花》的宋词吸引了注意,他不禁诵读出声,念到最后两句,却又突然噤声。

  这时候,当初不懂的,当初不敢想的,皆因一首词而解惑,一时仿若故人归来,一如游离之人寻到了物是人非的家乡,无限温和,虚幻静谧。

  词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万籁俱寂,偏偏这时不早不晚,他又一次想起当年在陈家大院里,陈四爷对他说的话。

  “日山啊,我仔细想过了,你我二人耗了这么多年,我终是耗不过你,如今想来,是时候了。”

  “今后不必再来探我,我如今这幅样子,巴不得讨个清闲,你又何必屡屡不如我的意。”

  “姓张的,这命数二字,我如今当真信了,…你回去罢。”

  


  张日山合上词集,又抬起头去看窗外,又一年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窗外一片新绿,煞是好看。

  “衣带渐宽终不悔…,原来如此”

  终是曲终人也散,此生往来,终是我负了你。

  若有来生啊,于人间随波逐流,命数二字,不加顾虑也罢。

  若有来生,还把你当作我的家。

  相遇之前,还望你兀自保重才是。

  切莫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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